2011中德交流散文篇——多年之后,想起山坡(张也斌)

2011-9-2 8:31:22 人气: 来源:青岛外语培训学校

 

多年之后,想起山坡

 

从德国回来居然已经五天。五天如风转眼去,想不清究竟干了什么就这么过来了。

而在德国的日子显得十分漫长,漫长得已经完全习惯了清新的空气、满眼的绿色、云展云舒等等一切,回来后怅然若失。

那十二天充实得要溢出来,一天掰成几天用都未可厚非。

 

多年以后,面对不知该是如何的景色,我将会想起在德国见到书中梦中的长满三叶草的山坡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最初是在一个游戏中,飞过城市,在森林的边境有巨大的山坡,全是长势疯狂的草,没有一棵树,在森林边缘向下看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直到雾气笼罩住最远端。

我于是降落在那里,试图从屏幕上看到更深层的内容,把场景想象成真的,刻画每一棵悬挂露珠的草,刻画每一座模糊的建筑。后来在《挪威的森林》里读到了春天的熊,于是时间是春天,草是三叶草,作为整体的意象根深蒂固,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

但是它是假的。只是我想象的场景,让我坚信有一个如此空旷、平静、安逸的地方,抽象的我在这里得到抚慰和逃离。是困难和理想之间无形和坚不可摧的膜。

在德国我找到了山坡。

 

具象的山坡是在跟Marius和他的家人一块穿过森林去喝咖啡时看到的。

Marius住在德国一个度假区附近,a thousand hills, 满眼都是绿色覆盖的小山包,山顶是密不透风的森林,山坡就全是草。

下午,Marius和他的家人带我走他们常走的路,爬上山,穿过森林,到山的另一侧的咖啡馆。

天气反复无常,刚出门时太阳很好,目力所及一切都金光闪闪。刚走进森林,一下子黑了下来,树叶逆光看几近透明,照在地上的影子是黑色的,偶尔有几缕阳光漏了出来,抬头看晃了眼。突然云彩又盖住太阳,马上开始下零星的小雨,于是森林里面更加昏暗。猝不及防地雨突然变大成暴雨,雨滴经过树叶聚拢成更大的水珠,砸在扬起的脸上。阳光这时又出来了,东边日出西边雨。天就一直这么变化着。

全凭走出来的路变得泥泞,终于森林消失,豁然开朗,山坡像仙境一样出现,书中梦中的景象赫然在目,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现实。

它很突兀地承接了黑压压的森林,刚被雨水打湿的小草,高到人的脚踝,微微凹陷的下坡后是很小的城镇,除了稍高一些的教堂,其余几乎都是白墙黑瓦的两层尖顶小楼。小镇后面又是一座山,呼应的山坡、呼应的森林,然后是飘逸的云彩。

我记得去年七月二十七日的云彩是我在青岛见过的最漂亮的。庞大洁白的云彩躺在空灵的蓝天中,变换成各种图案,也变换着颜色,乌云时下一点小雨,又变得洁白,雨就停了。

可是在德国,只要不是阴天,所有的云彩都比七月二十七日的值得回味。常常变幻成整整一片,像静止不动的巨大海啸在时间停止前试图吞没我们。

德国的城市是几十万公里的森林中开辟出的人类卑微的庇护所,让我想起浩瀚的宇宙中渺小的星系。说到德国脑海中最先浮现出的就是绵延不断的各种植被,麦田、草地、森林,而且无一例外都是一望无际的。

坐巴士由法兰克福去Attendorn,最先经过的是麦田,没有一个人、一栋房子,麦子被修得异常整齐,完全淡化了扎人的感觉,有风吹过就整齐地摇摆,像金色的丝绸,躺在上面想必十分清爽。

最后的几天去了许多别的城市游览,连接这些星系的都是森林间极为狭窄的通道,路两旁呼啸而过的千篇一律的高大深远的绿色都要看腻了。

给我的感觉是,在这种地方生活,人很难变坏。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些德国家伙们,虽然很能闹,上墙爬屋翻山越岭、喝酒、捉弄人,但是从来不会违反社会公德,需要正经起来的时候会表现出极强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大自然的所作所为,生物进化、弱肉强食也好,珊瑚礁也好、海啸也好,都是无法用好坏标准来判断的,所以德国人更加接近大自然,也就会受到更少的善或恶的影响,为人处世就会按照最初的善的轨道发展。而且大自然的美景本身也会给人力量,给人希望。

这些都是我十分喜爱、却走遍千山万水也找不到的地方,但是德国人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显得冷淡。在法兰克福,街道上、广场上、甚至火车站里都飞满了鸽子,美因河里有天鹅游过。Attendorn的草坪上伫立着兔子凝视着过往的我们。

但是德国人似乎对这些,还有无限的森林提不起兴趣。

去到akademie的第一个傍晚,跟几个中国同学一起去Attendorn的市区转悠。所谓市区,恐怕还没有台东大。而且那个时刻无比萧条,走了大半圈路上的行人只有我们,俨然猫城。

akademie向山上走有一个大湖,第一个上午德国朋友还没到的时候去的。大湖绵延几公里,水平如镜,倒影中的森林和永远飘逸的云彩和实物没有差别。但是即使在青岛湖边甚至湖里会挤得人满为患,在德国,光顾湖的只有几个骑车经过的人,寥寥无几。

他们喜欢的是人。庞大的宇宙隔绝了星系,我们往往厌倦了人际交往,但是他们却处处寻找机会与人接触。Akademie里的酒吧每天晚上都有很多人,要一杯喝的,或者只是坐着闲聊,打台球。Robin最常说的词就是make parties

具象的山坡在德国已经寻找到,某种程度上是圆梦,某种意义上也是它的破灭。我生活的梦想是他们生存的前提,而他们一直追求的是我每天饱受的煎熬。

 

在建造的城市里,我也做了一个山坡,从山顶可以俯视比山还高的城市楼群。

我想,城市也是一种森林,钢筋水泥构成的同样也是高可参天的黑压压的树木,在里面会感到孤寂、彷徨,是一群生物的唯一的家园。

所以,山坡是两个森林的通道,虽然两个森林除了一些抽象的共同点外截然不同,甚至是对立的两面,但是通过山坡,他们被隔开也被连接起来了。

建造城市是在akademie最后也是最庞大最艰巨的工程。在之前的几天,我们讨论了各自国家的利弊、生命中最重要的因素、以及城市生活中亟待解决的问题等等。建造的城市,要有充分的设计,足以创造出尽量避免一些矛盾和错误的乌托邦。

但是无论是哪些工作都绝不是一唱一和,你一句我一句就讨论出来的,德国人和中国人的思维实在差了太大。有时被对方搞得莫名其妙,完全想不出是如何得出这样的观点的。

其中有一项任务需要每人从六十多个选项里选出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六个,然后三个中国人三个德国人一起,经过讨论、筛选,最后选出能够代表所有人的六项。让我啼笑皆非的是,竟有一个德国朋友和我的选项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选项的不同主要是文化差异造成的。个人的再大的突破都很难逾越文化的界限。三个德国朋友都选了一个永不离弃的朋友,而中国人没有一个选,我们选的生活要有希望,他们则表示很不理解。

生活中处处渗透着唯物主义,我们却主要选了一些抽象的东西,而且往往遥远而不切实际。比如获得高度的自由感、永远坚守自己的观点、有一个可以包容自己一切错误的人。相反德国朋友的选择更现实、稳妥,生活在和平中、永不离弃的朋友、值得依赖的伴侣、事业的成功,就像赌场上小赢一把就收手一样。

同时两个国家处于不同的政治立场,一些观点会显得恐怖有攻击性。在谈到国家利弊时,共产党是中国惟一的执政党,使中国免于政治冲突,便于决策,但是可能造成专制等等问题。一些德国同学对此表示极不理解,只一个党不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吗,出了问题谁来监督。

说到我们热爱和平,他们质疑我们既然如此为何要有强大的军队。——为了防御,保家卫国——防御什么?要是再说上边境藏独疆独台独南海朝韩钓鱼岛什么的话,那就更没法收拾了。

至于藏独,在我们提到“以人为本”的时候,一个德国同学十分直接地指出,说我们暴力镇压、无视人权等等。后来就这个问题争执了很久,窗外的雨都渗进来结了冰。

不过我想不能因此就说他们不对,就像我们从来不觉得波兰跟德国有什么关系,可竟有一些德国人对此耿耿于怀。他们和我们,每个人怎么想这些敏感的问题某种角度来看都没有错,责任只是在于不同的政治立场。在其中的一方,就要一直在其中的那一方,这是值得赞扬的事。但是永远要有一部分自己是凌驾于局势之上的,要清楚地认识到牵扯到的所有人所处的范围不过是个圆形,没有正反也没有边边角角。

他们也有软肋。在说到自己国家的弊处时,所有人都提起不光彩的历史即希特勒,并且神情都显得凝重。

BerndThomas的德国结义兄弟,发起这个项目。他已经六十多岁,据他说,他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是:发起二战屠杀犹太人等等是错误的,但是那是纳粹干的,不是德国人干的,我们没有责任。而现在,德国同学受到的教育是:那些是德国人对全世界犯下的罪行,我们对此深感忏悔。

我想这令人感动。一个国家清楚地认识到并反省自己的罪行,以致对六十多年后的现在仍然有如此深远的影响。

上面这些话肯定说得很模糊,观点也很彪。你和我也就不要强求了。

总之,在出发前Thomas介绍的事情一一变成现实,有的甚至比设想更有趣。在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滚来滚去,仰起脸时刺眼眩晕,翻过身去一片黑暗。偶然发现长着四片叶子的三叶草那就是幸运的象征。

 

飞机在北京着陆,提示牌又变成了久违的汉字。第一天晚上睡了十三个小时,下午一点才起来。第二天五点起来了一次,就强迫自己不再去睡。第三天,就恢复正常了。

这篇去后感写了三天。现在是回国第七天,台风擦着边过去,只下了一整天小雨。同不少德国朋友发了不少邮件。知了又整天三心二意地叫着,偶尔半夜起来抓蚊子。生活似乎依旧。

只是多年之后,还会想起山坡。

张也斌  20118816: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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